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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也愛看短篇，好的短篇像當頭棒喝，一下子敲開現實，然後再一棒把你打昏，在暈眩中不想醒來。長篇有延展性與閒適感，涓涓細流。長篇寫壞全毀，風險很大，短篇寫壞還有其他篇，隻要有幾篇好就算達陣。
幾部擲地有聲作品各有定位
劉梓潔《親愛的小孩》裡的同名短篇與〈日曆〉，成英姝《惡魔的習藝》裡的同名短篇、〈不可靠的見證者〉與〈穆桂英〉，以及丁允恭《擺》裡的〈第二音節〉、〈陳小萍〉、〈主日〉與〈1995年的白色夏天〉，都是擲地有聲的作品，然他們的定位不太相同。
劉梓潔還有散文的影子，寫的人物是小寫的我。必須說散文跨小說最難的是疏離性，跟詩類似，然此疏離非語言的陌生化，是作者的陌生化，跟散文強調的透明度大不同，透明度過高的小說會稀薄化。小說傢身上必須存在一個異己，是大寫的我，它或許是惡魔，或許是白天鵝分化的黑天鵝。就這點來說，劉梓潔的作品離標準小說還有點距離，有些像是電影的分場或分鏡。易讀是她的優點也是缺點，情節與人物都薄薄的，底氣還不太足。然而她的點都能觸到爽處，語言是她的亮點，像會出聲的大珠小珠，掉在恰好的位置，「三八雞」發出的浪語與瘋話真絕，這是誰都想要的鮮活文字。
成英姝是少有將魔幻、類型結合得恰到好處的小說老手，她雖是5年級靠6年級，感覺上較接近4年級，是張大春與黃凡的合體，性別流動更自由。她的虛構技藝已熟極而流，似乎沒必要跨類型（寫不過真類型）。丁允恭6年級看來像5年級，學運、社運、電影，政治與狂熱的情慾交織，尤其是〈憂鬱貝蒂〉的再現，令我們想到野百合運動及其後的世代，如何走過世紀末來到世紀初，革命也許不那麼革命，野百合變成鮪魚肚，小劇場與電影瘋魔的世代，他們的生活失瞭魂，語言缺損，隻有狂熱的情慾盲目地噴發。
文學鄉愁與憂鬱遠去後的放縱
是的，是他們這個世代將情慾引爆，摧枯拉朽並燒盡生命，太嚴肅也太緊繃瞭，欠缺幽默感，所以才有其後世代的情色搞笑，並把需要挑得很明白。他們不壓抑，不管為性而性或為生殖而性，跟吃飯穿衣沒兩樣，還可以打分數標星星。這樣的解放雖是健康的，對寫作者來說可能是個惡夢。當一切的神聖與神祕被瓦解，文學的鄉愁與憂鬱已然遠去，我們隻剩殘缺的記憶，記憶不斷繁衍成為破碎的原鄉與肉體。要勇敢面對這些實難，隻有在成、丁的小說中，看到他們微睜一隻眼睛在凝視，一隻眼睛則在作夢。現在的氣氛有點80年代的氣息，學生又回到街頭上，這一次他們是蒙面俠與新鄉民的結合，一種快爆炸的前兆，他們又開始讀俄國小說，就這點丁允恭的作品可謂適時出現。
對於新世紀小說的期待，我抱持著跟米蘭?昆德拉一樣的想法，尊重自己切身的文化與歷史，文學中心由西往東移，由北直下到南方，如奈波爾與魯西迪的小說是「小說的熱帶化處理」，也可說是「一種放縱的文化」的表現。「放縱」確實是現下社會與文學的重點，然而放縱隻是外在，其內在可能是「空無一物」，被放縱耗竭的熱情，抓到什麼就是什麼，這時重新找回創造的靈光，才是當務之急。
屬於劉梓潔的放縱是將性作為工具性處理，以親愛的小孩作為新女性的救贖，是否過度簡化女性議題？屬於成英姝的放縱是任意地跨界，有時讓最寶貴的想像力較難聚焦。屬於丁允恭的放縱，是性與政治的脫軌演出，容易變成小說的失序，而走向荒野般的邊緣之處。
綜覽三傢，如讀近三十年小說演變，成英姝冷辣扭曲如黑天鵝，承接小說傳統，是足以被期待的小說傢，寫小說不也如惡魔之習藝？而劉梓潔如大地之母，統管生育與生活。丁允恭政治與情慾的辯證極有可為。然引起我註意的是，他們的語言變得爽利而富於動感，渙散的思想，影像化的語言與畫面，更能貼近現代。隻是短篇集容易參差不齊，那些極短篇與小小說還是另外處理好些。讓短篇的集中效果與藝術被看見。
(中國時報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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